老屋
愈近老屋,腳步愈是遲緩、沉重,故鄉的童年的老屋將以怎樣的姿態對我作一次久別後期待呢?
老屋還在。雖然一場大火燒燬了她的大半邊容顏,但她依然站立成一種堅強的姿勢,靜靜守侯暮靄的黃昏,默默注視歲月的行蹤,無聲傾訴她曾經的年輕輝煌。
遊蕩在長滿青苔的屋前,撫摸著破舊不堪的門櫞,木質的氣息忽隱忽現,如記憶的風車慢慢轉悠著,輕抖往事的塵灰。老屋是已經很老了,上輩人說這是晚清時的產物,段祺瑞曾為老屋題過名。這裡也裝載著幾代人熱情而又含蓄的情感。我在這裡出生成長,注定我要去讀它。青瓦是她溫柔的眼,天井是她寬廣的懷,梨樹是她強壯的臂,我們是她的孩子。老屋還從她的身後牽起一片竹林、一條小溪,以她的一切承載著我們的希望。於是她的孩子們便不再寂寞,聽春夜喜雨秋蟲呢喃,看春燕啄泥梨花盛開,數大雁北飛陰晴陽缺,賞高天流雲瑞雪繽紛,玩想像能及的所有遊戲,每個故事充溢每個空間,與老屋融為一體。此刻,老屋總是沉默著,或許只有大堂邊那幅「竹鳥生閒趣,草木蘊古心」的對聯是她的惟一知己。
我們在故事中慢慢地長大,老屋卻慢慢地老了。當我驚訝於歲月的無常去瞻仰老屋時,忽地觸摸到她蒼老的顫抖,那是一種心有不甘的裂變,一種不可挽回的滄桑。我恍惚覺得老屋會在我的悄然離去後化為塵土。老屋似乎也已感覺到孩子們的擔心,固執地把這些情節隱藏進牆壁,不讓我們深究,依然以釋然與平和固守著她百年的基業。
一別經日,我冥冥之中的預感成了現實,老屋終不能以她的完美擁抱她的孩子們。她華美的衣裳被一件件剝落下來,在風中飄蕩成焦木和瓦礫。她再也承載不起如潮的笑語,再也負荷不動風月情韻。是大火卸去她美麗的容顏,更是時代的車輪碾碎了老屋,因為我分明聽到了現代文明的腳步。
我要走了,要在一個不是故鄉的城市繼續我的年華。一隻燕子在天空中不住盤旋,難道它也找不到自己的家,還是特意來憑弔曾經為它遮風擋雨的老屋呢?
石板路
石板路從我童年的老屋前延伸,曲曲折折。它與古老的故鄉相攜而來,凹凸不平的石板,鐫刻著千萬個故事,敘述著故鄉走過的步步足跡,印滿了故鄉父老無盡的企盼。
走在幽深狹窄的石板路上,鞋與石輕輕碰撞,那是心靈的對話,腳下的石板一塊緊貼一塊,相互依偎,彷彿以某種血緣連接成一首古老的歌謠。石板縫裡的青苔不甘寂寞地爬上來,書寫著那古樸的民風與不變的生活。
在兒時記憶中,夏秋黃昏時石板路總是十分熱鬧,那裡是大人們乘涼聊天、孩子們玩耍嬉戲的地方,歲月是其中最多的存貨。在沿路敞開的斑駁的花窗裡,偶爾能看見女人抱著孩子倚窗而立,姿態安詳,如古老時間中的一幅插圖。
石板路是故鄉人心中的聖路。生,在這條路上跋涉;死,也魂牽塊塊青石板。石板路,是一項古樸的文化,鑲嵌於故鄉蒙昧的文明。被歷史的腳步踩痛的,是所有板滯的思想。多少人在這沉重的叩問下,懷揣故鄉的囑托,走過這石板路,走向山外精彩的世界。當故鄉人的夢幻在石板路上風蝕、飄散時,寬闊平坦的大道越過層疊的山巒闖走進故鄉。
於是,故鄉的人們舉起用信念和勇氣鑄成的鎬頭,掀翻了凹凸不平的石板,把故鄉世代的夢囈凝固成大道。石板路從此故去。它的死卻是為了今日故鄉奼紫嫣紅的春天。
菇溪
菇溪,像一條綠飄帶,繞著村莊蜿蜒而行,靜靜地流淌著像血液一樣滋養著故鄉的肌體。
我沐著菇溪的水出生喝著菇溪的水長大,我的生命體液中貯滿了溪水的精華。
我的童年注定屬於菇溪。兒時的我就像一隻水鳥,身心愉悅地在充滿雨水和陽光的鄉間玩耍,在鋪滿潔淨卵石的菇溪裡嬉戲暢遊,又像岸上的青青楊柳在自由的風中恣意生長。而菇溪明淨如一段純情的初戀,懷著水靈靈的意念走成豌豆開花小麥抽穗,走成稻穀香裡祥和的豐年。
乘著菇溪上潮來潮去的船向遠方是我的夢想。喜歡在溪岸柳樹邊的浣衣地上折紙船,大大小小的紙船連同溪邊老榕樹上飄落的葉,承載著我多彩童年的夢幻,在潺潺溪水的滋潤下飄向不知名的遠方。記憶中有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女孩,也喜歡到這裡,她總是站在她母親的身邊,用那雙稚嫩的手捶洗著衣服,兩隻小羊角辮子隨著她的手勢而甩動,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如夜螢,清澈得能看見小溪輕輕的柔波,她的聲音清脆悅耳,和著潺潺溪水聲匯成一曲歡快的樂章。希望使生命與自然在這裡和諧。
菇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疲倦地流淌著。它知道它生命的要義就在於流淌,它的旅程永遠不會停歇。猶如我們年輕的心。
時光模糊了我的腳印,日新月異的現代文明使故鄉的菇溪悄悄地離我們遠去,那個浣衣的小姑娘再也沒有遇見。但是,童年的故鄉的菇溪卻永遠映在了我的心中,帶著無可磨滅的穿透力滲入我靈魂的角落,教我在面對紛繁蕪雜的生活同時保持住內心的澄澈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