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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想哭

農曆9月13日——爺孫兩個人,奶奶因為耳聾,自己一個人在床上玩牌。
  突然,爺爺對我說,玲,你阿公差不多了!現在死是一件多麼好的事,我已經心滿意足。你要明白,我若有靈,也會含笑九泉。要記得,到時不應該哭,歡歡喜喜是最好的送別方式;要知道,悲傷不會使你和別人不一樣,只會使你悲傷。
  我不屑一顧,因為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那是很遙遠的事,我總是心甘情願地習慣不想未來。
  農曆9月14日——最後一個故事:李世民游地獄,劉全挑瓜。
  有一個和尚,常在劉全家討飯。劉全的老婆覺得可憐,每次都給他東西吃。劉全懷疑老婆勾搭上和尚,她受不了這份屈辱,上吊自盡。留下了兩個孩子,整天向劉全要媽媽。(好,這裡暫告一段落,爺爺說)
  李世民到地獄,閻羅王說你的壽命還未到,回去吧。李世民說,可以,但走之前我必須在你們這裡逛一逛。小鬼就帶著他。過鬼門關時,李世民沒過路費。小鬼說有,南邊的兩個老頭,無子無孫,辛辛苦苦賺的錢每初一、十五都買紙錢燒。我們捨不得花,都收了起來。李世民因手頭有錢,與每個小鬼都交好。他們帶他去看生死簿,在他的二字,後面加多一個零,他的壽命就增多了十八年。他們帶他到處遊玩,地獄裡總共有十八層,每一層都有不同的東西。有無常,有烈火,有惡魔,有牛頭馬面。其中一層,有水瓜、地瓜、苦瓜、東瓜、南瓜、北瓜、土瓜等等,唯獨沒有西瓜。李世民回去後,放榜要人挑西瓜到地獄。
  劉全想著做人沒意思,既沒了老婆又整天被兩個孩子冤,倒不如去挑西瓜。劉全在六月初六那天挑了兩擔西瓜去了。到了那裡,誰知閻羅王說不對,你的壽命還沒到,回去吧。原來是小鬼弄錯了。劉全說,要我回去可以,要把老婆還給我。小鬼查了一下,他老婆壽命已到,無法還身。
  皇宮裡的皇姑去河邊玩,掉進河裡死了。她的魂魄被小鬼們打回去。誰知她醒來後總喊著「劉全」,說要嫁給劉全。大家說劉全剛挑西瓜去了,她說他還活著。最後,劉全真的活過來了,並且做了駙馬爺。
  話說,南邊的那兩個老頭,有一天被李世民召了去,夫妻倆嚇得手腳發抖,以為大禍臨頭。誰知李世民拿了一大筆錢給他們,說是欠他們的。
  農曆9月15日——最後一次會面,最後一句話。(伯、爸、大娘、小娘、大丈、小丈、旺哥、我)
  我問伯:新娘子漂亮,那新郎呢?
  伯:那當然啦,登對!
  爺爺發話了,說,小孩子就是小孩子,問的都是孩子話。
  我再接再厲:將來預備請幾桌?
  伯反應強烈:昨晚才答應一個月內給你答案,現在還不到一天,就問我要請幾桌,這丫怎麼比我還猴急呀!!
  調笑我的爺爺說:你就不怕你哥笑你是貪吃鬼,幻想著那杯喜酒,現在口水直流。當心到時讓你做「扶菜妹」,好東西吃不到!我撅著嘴,靜悄悄不敢發話。
  爺爺雄心大發,開始對旺仔訓話了!舉例,舉例,再舉例。說,決不能做這樣的人!我心裡偷笑,就知道,接下來肯定是旺仔。(旺仔是我一個表哥)
  小丈進來了,爺爺說,牌腳到!要不是太晚,現在可以玩「十三支」。九點整,他開始趕人。對我說,快回去,這人怎麼總是這麼晚洗澡!我心裡正委屈道,今晚我是洗完澡穿了睡衣來的,只是你沒發現而已。
  如果知道,那是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;如果知道,這就是最後一句話了。我會哭嗎?你說過的,不應該哭,要高高興興把你送走。
  農曆9月16日——我沒有哭,我很勇敢。
  四點五十分,聽到了叫聲,我醒著,心裡有不祥的預感。後來知道,那一刻正是你最後的時光,我與你同醒著,在最後一絲意識還未泯滅時。當消息傳來,我很冷靜,我沒有哭。
  六點,天灰灰的。伯,爸,小娘,我代替哭壞了的大娘幾個人把爺爺抬過去。那時候的我,很勇敢。
  農曆9月17日——我不想哭,但是。
  奶奶說,大熱天那會,他說他現在不能死,要等到天氣轉涼,那時候死是最好的。那邊太熱了,又沒有搭棚,會讓你們受苦的。奶奶對爺爺說,生死又不是由你定的。他說,我來拖!現在終於實現了,這天氣剛好轉涼。說到這裡,奶奶哭了,眾人跟著掉淚。他死後還在為子孫做打算。
  奶奶說,三天前,他在箍弄著後鐵門。她問,都忙些什麼呢?他說,我要把門弄牢點,這樣我死後你就不怕賊光顧了。要知道,那門,賊已經潛入過三次!奶奶哽著嗓說,死之前他大口大口吐著血,連牙齒都吐出來了,一大盆血還不夠。流在身上,被子上,地上。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。我才知道,每次去,他都是強打著精神,人都已經那麼難受了,還要強顏歡笑,不讓人擔心。記得幾天前,奶奶嫉妒似的說,面對我是奄奄一息,看到你就有說有笑講個不停。現在想想,那時候的他,肺都已經快破了,還要強忍著說那麼多的話!
  做為一個爺爺,我只能給你打九十二分。
  你總是為別人考慮太多,忘記了我們也會心疼你。扣掉一分
  以後我的委屈,不如意該向誰傾訴。扣掉一分
  你答應好的,要為我的另一半做參謀長,現在連堂哥我未來大嫂還沒見到,你就走了。扣掉一分
  你總說你活夠了,日子滿足,不肯吃藥。扣掉一分
  你還過分地要求我們決不能哭,要歡歡喜喜。扣掉一分
  奶奶怎麼辦?她是個要強的人,只會偷偷的哭。扣掉一分
  你病了之後,誰幫你剪指甲,你讓我錯過這個機會。扣掉一分
  你們的故事我只聽到一半,你還欠我一半的故事。扣掉一分
  我知道你一切都好,過得安靜。沒有放棄,自己要的,和生活給的。
  我們都在努力地活著,天堂路上,你看得見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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